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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 桃合子身份敗露!(萬更)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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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,澄澈的光輝洩進窗內,照得華盡眠側臉鮮明,他就趴在床邊,手一直攥著我。

這雙手一直牽著我。

再寒冷的雪山都與我不離不棄,他牽著我,跨過河流,穿過雲霄,像待一個孩子一樣。

現在這雙手被燒傷了,即便不是藍炎所致,卻也無法逃脫自己的懲罰。想來我從未仔細觀察過他,手的繭,心的苦。

到底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人。如若不是聽聞他要娶別人,如若不是聽聞他要離開,我怎會如此在意。

“師父,那只狐貍說你要給我找一個師娘,是真的嗎?”我小聲詢問,怕吵醒了他,但又急急想知道這個答案。

他顫動睫毛,睡眼惺忪,我便又問了一遍。

“本來是想的,但聽聞我的徒弟暗戀著她的師父,覺著還是不娶吧。”華盡眠像是一句玩笑話,倒讓我紅了老臉。

看來是一場計劃,月老鼠早早就通風報信了,我心中的欣喜壓住被設套的不悅。

“那你打算怎麽辦?”女子這時該矜持下,我象征性紅著臉,又扭捏別過眼。

“不怎麽辦,我會一直陪著你。”他抿了抿唇,深邃的眼眸直視著我,“今日我去找仙君一趟,昨晚多有得罪,但請他再給我一次補過的機會。”

雲淡風輕的話,把我的希冀硬生生攪散,他起身邁著大步欲走,又回首看了我一眼,關切道:“好好養傷。”

他走得太急,冰花只射到門框邊,頓時散落成冰渣。

門前一個人影躥進來,哎喲喲叫嚷,“虧我這木料不錯,不然都給冰住了,小白你給說說怎麽回事?”

我怎麽說,說華盡眠明知我愛戀,卻只聞不顧,說他開始逃避著我。

到底是在乎面子的,且不說兩者師徒關系,單提一個妖王身份,怕是他也接受不了。

“七月七,我與狐君成婚。”

語調不鹹不淡,我想起杉雲生說的話:妖王又如何,畫皮仙又如何,你入了我扶桑,便是至尊君後,誰若欺負,任遣我大軍征討說法。

華盡眠,我聽聞他受欺負時奮不顧身,不知有朝一日,他能否為我與別人對抗。

“哎呀,狐君不錯……咳咳我不是這個意思,小白你不暗戀你師父嗎,然而他也對你……”

“他對我無意。”我打斷他,口吻裏透著涼意,“他說他不怎麽辦,前輩莫非要讓我一個女方死乞白賴地貼著他?”

月老鼠若有所思地咂咂嘴,不住地搓手,呢喃:“這事難辦了,你大概還不知道,我也不好說。總之你可要想好了,那狐君……”

“那狐君怎麽了?”一個慵懶的聲音打斷他。

而月老鼠卻並不知情,仍投入地說著:“扶桑仙君總少不了三妻四妾,再生幾個娃娃,那宮鬥可不比凡間。”

“我也覺得。”

“你也覺得吧……”月老鼠點頭,順勢朝後望去,後退幾步連聲道:“狐、狐君何時來的。”

“剛來不久,前輩所說的話在理啊。”杉雲生頗有所思一會,又朝我溫言一笑:“只是我就娶一人,若那人想玩宮鬥也是同自己玩啊。”

我扯了下嘴角,坐直了身子,神情專註起來,“只娶我一個多不好,還得多招幾個妹妹嚼家常。”

杉雲生像是要許下生死別戀的話般,醞釀一番正欲開口去被月老鼠強行拽了出去,“狐君過來,我有話問你。”

他們一閃而過。

方才的哀悵還在帳內流淌,我自言自語:“既然是夢,何不讓我睡著。”

袍袖揮揚,我也離房。

琉璃瓦閃耀著金輝,池畔綠蔭如幄,幾條小魚在蓮蓬下很歡快,完全不懂岸上人的悲傷。

“芍藥姐姐。”

水煙凝碧間有個綠裙女子飛來,如蜻蜓點完水後在我身邊落下,眉間奕奕動人,我驚道:“合子,你這模樣我又認不出了。”

不僅是外貌和聲音,連神色都與之前偷瓊漿的她判若兩人。

“婚後生活如何?”

“甚好。”

“腎好也是要節制的……”我默默低下頭。

“……姐姐你想哪兒去了。”她先嬌羞一會,旋即正色道:“子時的事我是知道的,你和華仙尊能走,眾仙家不讓,你知是誰下令讓你們走的?”

“你不會想說是執墨吧。”

“正是正是。”她含幾分嬌柔,“夫家說他們違背在先,所以才放過你們一回。”

我不鹹不淡應了句,怎麽也開心不起,對於她來說執墨如此,更顯得大方正義。於我而言,現在憂愁的卻是華盡眠為何不正面面對。

“聽聞仙君曾訂下婚約,華仙尊若是應了則不會出事,但他非要懲罰自己來彌補過錯。姐姐,你說這是為何?”

冰雪聰明的她很快問到點子上,拉起我的手,沿著青磚徑道走,吃吃笑道:“那就說明他想試探下你的心思,是否在意他咯。”

我僵直在那裏,怎麽也想不到是這個原因。自以為他不會幼稚到這個地步,拿命去賭一個不太確定的事情,他這是太閑了?

“姐姐如若不信的話,可以試探,正好你倆都一起試探對方。”

桃合子剛說完這話,擡首一驚,急匆匆提裙要走的樣子,“不好了,執墨派人來尋我了。”

她這般說,臉上卻是無比開心的樣子。想必執墨待她不錯,想象一個冷淡的男子溫情如水的模樣,倒讓我略微嫉妒。

試探。試探。我怎麽試探?他待我好是因為我是他可愛的小徒弟。

我打著哈欠,決心還是離情遠些,為自己徒增煩勞不值得。有空不如多喝喝小酒,感概幾句酸楚的詩句。

現下只差兩官,覆舟嘴和雌雄眼,我猶豫要不要問問全知鏡,但瞧它每次回答問題不耐煩的樣子,讓人有種想摔的沖動。

“小白,心情郁悶的話可以出去轉轉,反正華盡眠和你目前不會有什麽事情。”鏡子倒主動提了出來。

明媚日光,腳踩雲霄之上,靈氣富饒,確實該好好逛逛。

剛出月殿門,便看到和諧的畫面:一個男子倚著白玉欄桿,正和女子溫情脈脈,說著只有兩人聽得懂的話。

但見此女子發間別一朵碩大的簪花,唇片吐著耀目的紅,明明很張揚,卻要掩面呵笑,欲給人體態生香。

嗯,略像觀香宮的姑娘們。

良辰美景,才子佳人,確實一番好景象啊,鏡子說得沒錯。我掛著淺淺的笑,落落大方地從他們旁邊路過。

本想假裝好巧的模樣打招呼,但覺這樣做體現我的稚氣。

“好巧,這不是勺子嗎?”

華盡眠笑著喊住我,“怎麽也不和為師打聲招呼啊?”

我直盯著,想起桃合子的話。他是否故意來試探我,昨夜如此,今日亦如此。

但瞧眸光柔情似水。男子柔情似水不是件好事。

“不是怕打擾你們二人。”我微微頷首,裝作很大方地樣子,卻是別過眼不去看那女子。

“原來你就是小芍藥,常聽你師父說起你。”女子在智慧上勝我一籌,先行搭話。

此言說得就像,我是個小丫頭,一個常字體現了她和華盡眠在一起的時段。“你師父”又像是給我下馬威。

棘手的情敵啊。

“芍藥長得真美,和妖王一點都不像,怕是那些人認錯了吧。”她吃吃笑著。

華盡眠好整以暇地繼續倚著,發縷散在肩上,似乎並不打算插手我和她的對話。

我微微福禮,並不多留。這女子十有八.九便是仙君的妹妹,現下籠籠關系,差不多把事情了結。

略有強迫癥的我還是決心在臨行前把華盡眠的發縷攏後,看著實在不太別扭,畢竟是和我未來師娘約會的,面子上該說得過去。

剛伸出一只手,還未碰到發梢,仙姑先行我前,拇指與食指夾住發絲,翹起塗著豆蔻的小指,動作輕柔地撩到後面,溫和道:“風太大了,你的玉簪沒插好吧。”

我那只手訕訕停留在半空中,作了一個伸懶腰的姿勢,笑掩尷尬:“師父從不用玉簪,他只用樹枝。”

“哦,這樣啊。”仙姑羞澀地低下頭,心裏揣測是否因與她相見才故意打扮一番。

緘默的華盡眠唇際依然帶著雲淡風輕的笑,看得出來嘴角扯得很僵硬。我稍同情一番,還是覺著不便打擾。

“芍藥先行告退。”

我踏上青石道,越發越覺背後的火辣,如針般眼神襲過來,但不好回頭查看。

全知鏡適時跳出來,彎了一個極佳的角度,看清想追上我的華盡眠,卻被仙姑拉住,說著什麽話,一直低頭揉著腳。

果然是狗血情節啊,我感概一句,笑吟吟對鏡子說:“不如我們也來演上一番?”

它不作答,心中也猜出我的答案。

若裝的話多不好,我並起手掌,凝聚些許內力,硬生生蹲下身子給了腳一個穿空手刀。

唔,好像重了些。

不止重了些,而且傷了兩只腳,我反映過來時已站不穩,左手凝力想撐住身子時,破鏡跳出來阻止了去。

它這是,看我狼狽啊。

屁股跌地上的感覺一定不太好。既如此就要演得更真些,我按腦海裏想的畫面,“啊啊哎喲”了幾聲,順勢朝華盡眠掃去求助的目光。

只可惜令人遺憾的是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家夥,我雖未跌在冰涼的青石上,卻滾入炙熱的胸膛。

“小狐,狐啊!”我額頭開始冒汗,想來計劃沒實現,倒讓這家夥占了便宜去。

杉雲生依然是副沒睡醒的模樣,眨巴狹長的眼睛,低垂的睫毛投下濃密的陰影,說出的話又讓人吃不下飯:“娘子不要隨意走動,這青石太過涼徹,若跌著的話可把我心疼死。”

讓我先吐一會兒。

誰不知道最涼的是我的冰花嗎?

可見那邊那對俊男佳女眉來眼去的模樣,我腦子一熱,也嬌聲道:“可能是太累了,那把我送回去吧。”

“好,扶桑今日添了茶花,味兒也十分香。”

敢請這家夥是想把我往扶桑送的樣子。

我像個吃了黃連的啞巴,不好說不去吧,當著情敵的面,還能糊過去?這仙姑也是的,自家侄兒在這邊,也不過來打聲招呼。

“那走……”

話還未說完,眼前擋了一大塊黑影,轉而伸手從杉雲生懷中抱起我,話說得那個春風滿面,乍聞合理呀,“徒兒腿不好,我把她治好了再給你。君上,你的姑姑在那裏,你該好生伺候著。”

我用餘光掃了一眼,仙姑姑果然扶著欄桿,一副嬌柔的模樣,卻是那兇悍的眼神看我。

還未細看,華盡眠已喚祥雲帶我離去。

“唔,師父。”我小心翼翼攥著他衣角,囁嚅道,“我該告訴你一件事情。”

“你七月七要成婚。”他像是知道的樣子。

“不是,你走反了。”

單提月殿門口到月殿的距離,短得就像馬跨小溪。他非要張揚地喚出祥雲,而且還飛反……

雖他臉上波瀾不驚,我已在心中偷笑,到底是喜愛小徒弟的,不然不會拋棄情人。

內房。窗外藤蔓不知何時生的花,蜿蜒進了屋子,漫些許不一樣的氣息。

很多都不一樣了。

“芍藥花幹呢?帶了沒?”他把我放在梨木榻上,緩緩俯下身子,一雙含笑的眼眸似乎把我看得透透徹徹。

“沒帶!”

我果斷否認,袖囊裏是有的,但應表現得不開心些,不能這麽快向他屈服。

“沒帶?”他又問了一遍,目光停留在染血的鞋履上,“你是想讓我替你止血?”

還未來得及應,破鏡子從袖囊中跑出來,順帶抖了些芍藥花幹,華盡眠接住後順勢引到我嘴邊。

差一點啊。就能讓他替我止血了,最好像凡人那樣,脫了鞋履包幾層紗布,然後看了腳就應以身相許。

以身相許啊。我想著想著發出了聲,引起華盡眠的註意,他輕咳一聲,“什麽以身相許?”

“沒什麽。”我不滿地朝鏡子翻了一個大白眼,又討好華盡眠,“你去找仙君做什麽?”不會是專門為仙姑的吧。

“讓他給我些時間挽留局面,兩千年前的戰亂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,妖界的一些小妖小怪無主,開始蠢蠢欲動,所以我想和你重返千年前。”

他這時可不想是說,勺子給我冰個西瓜那麽簡單。

“你的意思是說,時光倒流,但我們還擁有現在的記憶,我也就不會去挑起戰亂?”

“勺子領悟很好,確是這意思。但重返的話還需要準備一些事情,我們先下凡去尋覆舟嘴,集齊五官後再作定論。”

覆舟嘴在凡間,雌雄眼依然漂浮異度世界裏,要集齊的話還是有些難度。我關心的卻是他為誰集齊的,有那麽重要嗎?

面對這疑問,他顯得欲言又止,最終在我迫問下還是說出,但得答應他,不準改變註意。

“這五官是你先前的五官,兩千年前我為你畫皮後就扔到異度去,這麽久過去了,五官也分別輪回。”

“那為何要集齊我先前五官?”

“時光倒流啊,如果你與先前差別較大的話,不易逆天改命,彎折星盤。”

我摸著臉頗為郁悶,那麽費事做什麽,畫了皮後又重新找回,果然是閑的。一向聰明的他費盡周折,實在不劃算。

“可惜就可惜在人的一生只能畫一張皮,否則直接回到過去算了。”

華盡眠倚坐在扶手上,貼我很近,連呼吸聲都顯得清晰,他一字一句:“畫皮終究是假的。”

還以為是什麽……情話呢。我歇下一口氣,一偏頭眼睛頓時茫然,鼻尖觸碰到他的衣襟,擡頭望去,那雙眼睛炙熱地把我望著。

“師父。”我略顯無力喊了句,“為什麽你要收我為徒呢?”

是怕我以後有非分之想嗎。可已有所想該怎辦。

他猝不及防摟著我,一只粗糙的手滑過我的臉,口吻裏透著憾意,“不然我該以什麽樣的身份面對你,兩千年前你的意識還只是個孩子。”

“那你說,我現在愛上你怎麽辦?”幹脆把這個問題丟給他去思考。

“你不是七月七和某個狐君成婚,聽聞排場極大,扶桑保凡間百年風調雨順,與妖界禮尚往來……挺好的。”

不知是否幻覺,總覺他這話說得有醋味,可一臉平靜的樣子,又讓我不敢懷疑。

“師父。”

我像以前一樣脆生生喊道,嘴角彎著笑湊近臉,拂過他遮臉的發絲,淺淺地落下一個吻。

就是要讓他看看,明知是我師父,還被這般調戲是何滋味。

“勺子……對不起。”他尷尬地低吟,“你雖兩千歲,諸多方面不谙世事,為師只當你……年少。”

說完匆匆離去,扶手上留下的溫證明曾來過。

我惘然失落地向後倚靠,手覆上殘留氣息的唇片,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。

他這是欲擒故縱還是為何。不喜愛我,為何要那麽在意我?

“黃毛丫頭你怎麽哭了。”

全知鏡用身子接住那滴偷跑出眼眶裏的淚,似是安慰道:“真搞不懂你們兩個,明明互相愛戀,卻還要若即若離。”

“互相,愛戀?破鏡你嘲笑我吧。”

“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就能想明白,但正所謂天機不可洩露,有些事情難辦啊……”

“唔,以後我再也不摔你。”

聞言它歡喜地像個人豎立在半空中,道:“我告訴你吧,華盡眠曾被下了詛咒,詛咒所愛之人皆不愛他,至於那個詛咒是誰下的,以後你就知道了。”

“所愛之人,不會愛他?”

我暗自歡喜,索性我並非他所愛之人,還可以愛他。

“明白了?你也不是很笨嘛,既然知曉他的苦處就要體諒。”

體諒。體諒他這輩子這麽痛苦。呵,我真要體諒,是誰下這麽惡毒的詛咒,縱然仙界鮮少有婚配,但大都擁七情六欲。

真想不到,他會伴這麽殘忍的詛咒在身邊。

“只求回到過去,彌補我的錯失,仙界再也不會為難我們。和他,還可以像以前在雪山一樣。”我低喃,像夢囈一般,“可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,為何每每想起某個畫面時心會痛。”

一壺酒與盞放在二尺遠的紅漆桌,我把酒壺引到半空,銀線般的烈酒直下,清脆地碰出響聲。

恍惚端起酒盞,一飲而盡,馥烈氣息嗆到鼻中,忍不住咳嗽起來。

如此烈酒怎能獨自分享,得去會會桃合子,再去朝她討一些葡萄酒,留作下凡尋覆舟嘴解解嘴饞。

也不知何時是下凡時間,我不急不慢來到執墨殿。心底是佩服執墨這人的,公正嚴肅不錯,卻也按規矩辦事,道德理論銘記於心。

這般表面冷峻的男子,對桃合子上心,真不容易。

比起華盡眠,時時刻刻帶著防備別人的笑,以至於我常常都猜不出他的真實情感。

而杉雲生似乎太過張揚,說的話沒一個正經,玩世不恭的狐君,處事卻井井有條。在扶桑幾天的觀察,仙娥們並不畏懼他,卻敬他。

想來桃合子比自己幸福多了。她付出也頗多,從一個無生命的小桃核修煉,再靠近執墨,替他偷瓊漿,難過時哭了好幾桶淚水。

我是做不到這般勇於表現自己的女子,她所追求的都是自己想要,收獲的又驚羨旁人。

拐過一個小山坳,宮殿飛檐從森森松柏中斜伸出,亭廊邊模糊的倩影浮現在眼前。

“沒事沒事的,不要太在意,很快就好起來。”

桃合子微微頷首,笑對端盤的仙娥說,淺綠宮裙裾飄然,點點血漬沿染。

“可是,您受傷了,被仙尊知道的話……”仙娥面露難色。

“那就不讓他知道,小傷而已,他事務繁忙,你不是要送東西嗎,快去吧。”

桃合子依然溫和,一點也不像囂張跋扈的東海公主。

仙娥走後,我悄然拍了下她,捏著鼻作出嫉妒的口吻道:“小傷而已嗎,要心疼死執墨了。”

“是姐姐啊。”她呵呵笑著,攏攏團扇,“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,你身上的酒味是?”

“朝你要酒啊。”我滿不在乎道,從袖囊中掏出幾丁芍藥花幹,“給你止血用,這個很管用,你要是生完小仙娃,這東西可派上大用處。”

“姐姐的芍藥花就是厲害。”

桃合子也不與我多客氣,先行收起來,說自己這小傷真不要緊,她的傷好得很快。

大約是說到小仙娃,她一臉羞澀,我一個勁兒問她有沒有,到底有沒有。

若是被別人知道,一個幾萬年未出嫁的姑娘,死命問這個,肯定笑話了去。

“應該沒有吧,這才幾天啊,姐姐你心急了吧。”

我訕訕笑著,人家執墨沒急,我急什麽。

身子靠在亭廊桿上,便繼續和她說著,這孩子應該叫我什麽好呢。待出生後我應給送些見面禮。

水晶糕怎麽樣?

不不,孩子還小,嚼不動。

那等他長大再嚼。

長大再嚼已經壞了……

沒關系我有冰。

這般閑扯也過了個把時辰,我這才想到自己應該和她道別,隨時都有可能下凡去,不知何時再來看看她。

待到日落西頭,她才依依不舍送我回去,行了道別的話,差點一把鼻涕一把淚。

剛出殿沒多久,我碰上了執墨,他駕馭祥雲看都不看我一眼。好奇的我回頭看去時,他也正看我,眼神疑惑,似有猜疑。

這才想起,桃合子現在的身份是東海公主,我若去找她,豈不是容易暴露身份?

趕!緊!開!溜!

我踩著風不熟練向前方行著,眼看著快到月殿,卻被一團黑影攔住。

執墨身子魁然挺立,一看就是叱咤風雲的人物,掌心時不時露出黑色的小旋風,面無表情地問:“你去我那裏做什麽?”

糟了,看來他還是知道了。

鎮定,一定要鎮定。我猛吸一口氣,“戰仙莫非還要糾纏不清,我師父都說給時間讓我們時光倒流,就不會有兩千年前的戰亂。”

“我再問你一遍,去我那裏做什麽。”

他像是沒聽見我話一樣,不依不饒問著,“莫非你還是不改秉性想殺人?”話裏已隱隱帶了一絲譏誚。

我平撫心境,淡淡道:“我是妖王沒錯,天生的殘性也不錯,但目前看來我從來沒有惡意傷害過別人。”

“是嗎?那你師父身上十幾下荒斧怎麽來的,難道不是為你挨的?”

顯然成功轉移了話題,我卻迷惘起來,“荒斧,什麽荒斧?”

“看來你還什麽都不知,在凡間你手刃兩個凡人,難道還能撇清嗎?”

凡間確實殺過信春和沙和,只是,那是他們本該有的報應,為何要歸咎到我頭上。

又為何,懲罰落到他頭上。

我急急想要去找他問個明白,卻被一道黑風籠住,伴隨執墨的聲音:“不說明白就不要走。”

“你大爺!”

我踉蹌扯著幾片雲,試圖讓自己靜下來,卻被風搞得頭暈眼亂。執墨最擅長的便是速度,黑旋風是他最佳法術。

“奶奶個熊,你這家夥性子怎麽那麽硬,有朝一日終究會後悔的。”

我吐出詛咒的話,雙手不停地亂擺,凝聚不滿該有的力量。

雪亦雖心情飄起來,被風卷起,刺在臉上火辣辣地疼痛。冰術用得好便是天堂,用不好則為地獄。

只有把雪利用起來,而不是攻擊自己!

正要發力時,風驟然停了,毫無預兆的樣子。執墨合了手心,淡淡道:“瞧我都忘了,不該殺你,你若死了,兩千年前的戰亂也無法挽回。”

原來他只是給我一點教訓而已。這家夥真是夠討厭的。

遠視他飛快離去的背影,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,他絕對不會如此善罷甘休。

但一想到日後要下凡,他也無法調查我和桃合子的關系,即便是懷疑,無憑無據也不會亂下結論。

想到這兒,舒了一口氣,我理理散亂的發髻,朝月殿的碧池走去。每到這時,華盡眠都會來餵魚,桌子上擺放幾塊他做的水晶糕。

果不其然。他依然蹲坐在池邊,側臉被灑上餘暉。

我向水中踢了塊石頭,擾亂吃得正歡的鯉魚,華盡眠聞聲看來,朝我招招手。

這人,為何永遠好脾氣呢。我甚至一點都不理解他。

“告訴我,荒斧是怎麽一回事?”

這問題不難回答,總比,去回答愛上他該怎麽辦要簡單許多。

華盡眠疲憊地笑了笑,“荒斧是仙界懲罰的一種手段,怎麽?”

“你挨了幾下,疼不疼?”

“不疼。”他巧妙地只回答第二個問題。

“師父,師父。”我走到他面前,抱住左胳膊,握緊那只常握緊我的手,喃喃:“對不起。”

“傻丫頭,沒什麽對不起的。”

他不解釋也不去責怪,寵溺得不可收拾,讓人陷入愛淵,難以自拔。

“不要叫我傻丫頭,我知道自己的年齡,很大了。”我撅著嘴,像以前一樣和他撒嬌。

“可你在我眼中,只是兩千歲的徒兒啊。”他好笑地張開手作梳子為我理發。

可在我心中,你不是師父啊。

荒斧到底有多疼,他不會告訴我,就像我不會告訴他,到底愛到什麽程度。

我愛他和他不愛我一樣堅定。

我困惑地囁嚅著,“師父,我好累,我們回到過去後就不要發起戰亂,平靜地活著好不好?”

良久,他的喉嚨才動了下,“好。”

落日後月出。

華盡眠說許久未露一手,來仙界後都沒了一日兩餐的習慣。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,我拿出偷藏起來的花雕,擺放在小亭臺之上。

他嫌麻煩,便在祥雲上點火烹飪,下來時,那雲已經……黑了。

我該同情那雲。

趴在亭臺邊沿,掏出全知鏡,有趣無趣地看著自己,低喃問道:“鏡子你告訴我,荒斧挨在人身上疼不疼?”

“我又沒挨過,怎麽知道。”

因我說過不摔它的話,所以現在也給我擺出奈我何的模樣。

“我最近手不利索,可能隨時就握不住你……”我指指下方深不見底的碧池。

它動了幾下,大約恐高,便討好道:“荒斧挨在人身上,每挨一道會做一個噩夢,那夢是自己最怕的東西。醒來後會發現自己肩上有一道口子,那就是象征噩夢的荒斧咯,怎麽也去不掉。”

“這麽可怕,那會是什麽夢?”

“如果一個姑娘最怕蜘蛛,可能會做自己被蜘蛛一口一口吃掉的夢,而且那夢的真實度不亞於親身體驗。所以你問我疼不疼呢,我也不好回答,但疼是必然的。”

如果是這樣,華盡眠會做什麽樣子的夢呢,我倒是想瞅上一番。

“勺子,每次為師做菜時你都在旁邊看著,以後什麽都不會可怎麽嫁人啊。”

華盡眠消了黑乎乎的雲,收起火焰,把幾盤小菜引到桌上,而後坐下很是擔憂地望著我。

我則望著糖醋鱖魚,折來樹枝邊削成箸邊道:“誰說我都會在旁邊看著的,今天我就沒看。”

“你除了吃還會什麽?”

“唔,還會餓啊。”

他笑著,將魚刺挑出來,肉放在盤子旁,動作行雲如流水,再自然不過,而我心中莫名打了一個秋千。

“過些日子再走吧,我不放心月老鼠,他命中的劫是躲不過的,我擔心我們一走的話他就要行動了。”華盡眠一只手攏袖,一只手倒酒,神情專註。

我看得出神,再平凡不過的細節為何如今才去在意呢。情人眼裏出西施,連他倒酒的模樣都仙姿綽綽。

“咳咳,行動?”我眨巴著眼,“是不是用天鼎煉藥,他有千顆長生草嗎?”

“千顆長生草不是難事,只是那天鼎不是那麽容易到手的,仙君老頭很是吝惜那玩意。”

“那還要呆仙界多久?”我忐忑不安問,呆的時間越久,總覺著越容易出事。

“不會很久的。”

他也不知要待多久,等到月老鼠的事情安穩下來後才知道。

一頓飯吃得我心神不寧,總不經意擡眼望向他。

“你見過沙鐘嗎?”他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模樣精致的小玩意出來,笑道:“應是沒見過吧,凡間算時辰常用這個。”

“沙鐘?”我呢喃,手撫了上去,它被淡紫色的光霧籠罩著,不一會兒又消逝。

兩頭的琉璃罩通了一條細縫,沙子緩落,像屋檐下的水線。我打量一番捧在手心中。

“如果把沙子比喻成感情的話,你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?”華盡眠目光幽深,用平和的語氣道。
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

一臉茫然地看向他,不知該說些什麽好。感情這東西,或多或少隨著時間變化,怎會和來回倒的沙子一樣呢。

他溫和笑著,欲語還休。

夏日的風一陣陣掃過,小亭涼爽舒適,周圍安靜至極。能與他在這裏喝喝小酒吃菜,再說一些聽不懂的話,心中已是最滿足。

月殿後幾日寧靜許多,月老鼠常常不見人影,聽聞是去向各仙家借長生草去了,黑貓又左右不離身邊。

偌大的殿,只剩下我和華盡眠。

潛意識裏認為,月老鼠是故意留時間給我們的,他雖老,心還是始終細膩。

呆在月殿足足兩周,整日無所事事,游手好閑,漸漸生了懶意。

南風刮來熱浪穿過綺窗,手中不離的酒燙得炙人,便是在這中盛暑時節,華盡眠說要下凡。

“好熱的天,就不能過一陣子再走嗎?”

房間裏窒悶,我又吝惜內力,不肯使用冰術降溫。

“你既是答應人家狐君七月七成婚,我們應在此之前尋著剩下的兩官。”

他說得雲淡風輕,眸中不帶一絲情緒,指尖輕觸腰間的玉筆,發出輕微的碰聲。

我笑。“成婚成婚,我依師父便是,過去我聽話的次數不多,這一次再不聽,恐怕要成了不孝之徒。”

“……走罷。”他抿了抿唇際。

這一次,是出門,並非掀窗而出。我緊隨他身後,容不得遲緩一步。

月殿門口的月老鼠迎接著我們,他淡灰色的衣袍上沾些雜毛,懷中意外地沒有抱著貓。

“喵喵玩去了。”

仿佛知道我們會問,他先行答了去,華盡眠卻十分不給面子,溫和笑道:“它與我們無關。”

月老鼠飽經風霜,也不會與老友計較,他打著哈哈,“再過些時候喵喵就能成人形了。”

“時候不早了,我和勺子先行一步。”華盡眠停下腳步,剛想向我伸出一只手,又唯恐不對。

我順勢牽了過去,柔聲道:“師父,那就走吧。”

曾幾何時他牽著我無需顧慮什麽。

鳳鳶已被我掌握得熟絡,稍稍一喚,就能成我想要的大小。

“和我一起吧。”我似笑著,拉著華盡眠的衣角踏上冰白透亮的鳳鳶,“法術不夠精煉,稍微擠了些。”

“勺子。”他無奈地喚了一聲,“這不是稍微擠了些,是很擠。”

聞言我低下頭,大約半平不到的位置,和他緊挨緊靠著。

華盡眠正想脫離,被我用力拽過來,“鳳鳶比較快,師徒二人湊合用吧。”

大概用力過猛,他身子一傾,雙手摟著我的腰,我好笑道:“師父。”

“……我。”他連忙站好,臉上的紅暈怎麽也散不開,說話含糊:“那就湊合用吧,你往那邊去些。”

“哪邊?”我故意貼近他,看清單薄的唇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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